十点前，护士再一次走进病房里来，给陆宏母亲量了一下体温，换了一瓶新药剂。
出门前对顾燕说：“你就盯着这瓶点滴，打完后你按铃通知我，我过来处理。其它的就没啥事儿了。”
护士轻飘飘的出了病房，不大一会儿病区的灯光便只剩下几盏弱光廊灯照明，意味着整个病区进入到了夜间休息时间。
可能经过一夜一天的昏睡，陆宏母亲这会儿倒没了睡意，睁开双眼一直斜瞟着顾燕，盯得她心里直犯毛。
“你是护工？”陆宏母亲开了口，虽然声音微弱，但听起来却绵中藏针。
“嗯。”顾燕怕言多有失，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。
“少见！医院里的护工就没见过你这岁数的小丫头......”
顾燕这才想起来，陆宏母亲在省卫生厅就职过很长时间，对医疗系统，医院的内部情况十分熟悉。
所以她端详了顾燕那张还是少女模样的脸蛋，发出了这样的疑惑。
“我做得时间不长，业务可能不如老护工那么熟练，您多担待。”顾燕说“不过我会尽力照顾好您。”
“也是，老二给我安排到这高干病区，我自己心里有数。”陆宏母亲转过头去，眼望天花板，手拍着病床自言自语道“多少年了，这个地方最势利！身份，地位不一样，给你治疗，服务，用心程度天壤之别啊......”
陆宏母亲这是话里有话，暗指医院把一个黄毛丫头，刚入职上岗的生手指派给了她。
一个在省府机关退下来的人，对她熟知的下属系统，单位如何“见人下菜碟”，比外人自然更深有体会。
她是有感而发。
这类话题顾燕不知如何应对，陆宏母亲见她不言声又问她：“你是来省城打工的吧？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？”
“是，”顾燕差点把自己是郊县东沱村人说出来，她怕自己暴露的信息越多，会勾起陆宏母亲对她身份的忆念，便说“我家里还有个弟弟，我们家离省城不算远，是乡下。”
陆宏母亲来了谈兴，手支撑着要坐起来；顾燕忙来到床尾摇动手柄，将病床调整到合适的角度。
又把晾好的温水递到陆宏母亲嘴边，让她润润口唇。
“你爸妈有福气.....”陆宏母亲苦笑了一下，说“很多人到现在还顽固不化，生儿子敲锣打鼓真以为多子多福呢，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活明白了，你生了有出息的儿子，翅膀硬了他飞离你远远的；生个不争气的儿子，那就是来这个家讨债，报仇的冤亲债主！”
“有啥用？谁都指不上！”
陆宏母亲大概是平日里在家孤身一人，憋在心里的苦闷无处倾诉，遇到一个与自己“毫无关联”的小护工，可以不用顾忌熟人的非议，叨唠叨叨痛快地发泄一通。
“这回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，我算是看大彻大悟了。”陆宏母亲把脑袋靠在床头上，两眼空洞的看着对面的墙壁说“等我真的老了，不能自理的那一天，没一个儿子能在我身边照顾，伺候我，下场跟孤寡老人不会有任何区别。”
“怎么会呢？”顾燕装作一副对陆家情况浑然不知的样子，说“我们农村祖祖辈辈都说养儿防老，儿子可都是父母老了的依靠。”
“时代变了，人真的到了老态龙钟那一步，有几个儿子能靠得住？”陆宏母亲还想说什么，突然伸出一只手招呼顾燕近前来，说“扶我起来，去卫生间。”
顾燕马上明白了。
上午小护士就告诉她，病人一直不停地在打点滴，会不时有尿意；交待顾燕两个小时左右要给病人换一次尿不湿。
“您别动，我给您换一下。”顾燕打开床头柜，就要找出新的尿不湿片给陆宏母亲换上。
“不需要！”陆宏母亲又上来了颐指气使的劲儿，说“让你扶我起来，我要自己去卫生间！”
看着陆宏母亲不容置疑的眼神，顾燕也理解一个女人不管年纪大小，都不愿意随便让她人介入自己的私密事上，除非在无能为力时。
顾燕只好慢慢将陆宏母亲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，小心翼翼地扶她下床，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还是软绵绵，浑身无力的陆宏母亲抱扶到便池上坐下来。
待陆宏母亲小解完后，顾燕又蹲下身来，将根本无法站起的她，背回到病床上。
陆宏母亲看着顾燕额头上渗出的汗珠，叹了口气说：“我是不是说的没错，如果我有一个姑娘，用得着请你这么个外人来做这事儿吗？”
“儿子也能做到啊。”顾燕这并不是信口开河，因为在家时，不管是母亲还是邻里，她可没少听过，当年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悉心照料，孝顺她老奶奶的。
“有，也是传说。”陆宏母亲把脸扭到一边，自言自语道“住在这儿两天了，一个还算不错，把你送过来交上钱，打一照面就再也见不到人影了；另一个更甭提，想起来我这心脏就受不了......”
顾燕当然知道陆宏母亲所指，见她越说越激动，便把话题岔开说：“这都快半夜了，您不饿吗？我把饭菜拿到护士站热一下，您多少吃几口吧？”
陆宏母亲依然摇头，摆手。
“那您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啊？”顾燕接着问“我明早可以到食堂看看，要有您顺口的单独给您打来。”
“我想吃的这里没有，满省城你去找，也找不着的。”
既然陆宏母亲开了口，说明她有想吃的食物，顾燕马上说：“您说说看，也许我能找得到呢。”
“今年刚打下来，没上过农药，施过化肥的玉米茬熬的粥，玉米面蒸的窝头。”陆宏母亲舔了嘴唇说“多少年了想吃这口，哪找去？！”
“我跟你说，省城大小卖杂粮的店我几乎都转遍了。有些店还打着绿色，天然招牌，等我买回家后，根本就不是那味儿。”
“您要得意这口，我给您去找找，应该能找得到。”顾燕说“我们村里不少农户会按照老法子侍弄庄稼，不打药，不施化肥，种下的粮食留着自己吃。那玉米茬粥熬出来，香气都能飘到院外面去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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