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驶入城中，城门随后从后方合上。
张仪回头。
赵云不觉按住青缸剑柄。驾车的使者讪讪笑着解释：“眼下城中还有不少叛军，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。”
张仪冷笑了一声。这是不是针对叛军，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。张仪抬头看向天空，这一下，他们就像被困在囚笼的鸟，插翅难飞了。
“赵将军，”张仪低声，“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活着回去吗?”
赵云看上去情绪自然平静，淡淡道：“公子不会抛弃我们的。”
张仪重重点头。他牢牢记得赵政最后的叮嘱：尽力拖延。
马车继续前行。
宴会举办的地点定在了白公胜地府邸，政治隐喻十足。说是白公胜府邸，其实是令尹的公府，只是白公胜在其中居住了二十余年，其中一草一木，都早已打上后者的烙印。
选择这个地方，而不是王宫或别处，叶公沈诸梁毫无异议地向众人表明：他将接手白公胜，主持楚国的朝政。
张仪抵达时，沈诸梁前往王宫接楚王去了。宴会还并未开始。由于白公胜作乱之夜的大屠杀，此刻参与宴会的人大多是叶公沈诸梁的心腹，真正的楚国权贵数量寥寥。
张仪在赵云的陪同下，自行入内。很快，他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郁郁寡欢的春申君黄歇。与兴高采烈的其他人相比，黄歇的情绪明显低沉许多。
张仪来到春申君身旁。黄歇看到张仪，露出意外的表情，问：“张先生，您怎么会在这里?公子呢?”
张仪压低了声音，道：“公子已经先行离开楚地了。”
顿了顿，张仪又道：“在下此来，是为了救您。”
“救我?”黄歇愕然。
张仪四下看了看，有好几人朝着他们张望。
“不知可否到角落一叙。”张仪示意。
黄歇点点头，跟上张仪的步伐。两人来到无人角落，借助树枝和屏风与宴会的众人隔开。
黄歇以不变应万变，只是望着张仪。张仪徐徐道：
“因为白公胜作乱之夜，由于您的举措，楚王现在如今会如何看待您。这是您很清楚的。
现在叶公一手把持朝政，上下屈服。楚国还有谁能与他争权呢?便只有公子您了。
您如今既受到君主的厌恶，又被权臣猜忌，就像踩在结冰的水面上，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。难道您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毫无察觉吗?”
黄歇回头看了看人群，收在袖中的手摩擦着。赵政托沈诸梁说楚王赦免黄歇，楚王不许。黄歇对此心有芥蒂。
他神情凝重道：
“先生所说的事情，在下自然是知道的。可又能怎么办呢?”
张仪深吸了一口气，压低了声音道：“在下有一份大礼准备送给您。”
“大礼?”
黄歇紧抿嘴唇。
外面的人群传来一阵骚乱，应该是楚王怀到了。人们蜂拥向外，去迎接楚王。张仪示意黄歇，两人吊在众人之后，穿过中庭，来到门外。
楚王胖胖的身躯，坐在没有遮挡的辇车上。
这些日子的囚禁生活，令楚王形容消瘦。他靠在马车上，头随着车的颠簸上下晃动，似不小心睡着了。
人声鼎沸。
后方的张仪望着楚王，嘴角笑意一闪而逝。他看向黄歇道：
“在下听说过一件事情。楚王过去二十年长期没有孩子。后来，有一个权臣，将自己怀有身孕的宠姬送给了楚王，不久便诞下一子……”
“张先生！”黄歇突然须发皆张，按住了剑柄。
张仪不为所动。这个事情，是临别前赵政告诉张仪的。春申君黄歇将自己的宠姬李环送给了楚王怀，诞下如今的太子顷。张仪似没看到黄歇按住剑柄的手，自顾自说出了关键问题：
“一旦楚王身死，成为楚王的便是那个权臣的儿子。权臣的宠姬便是楚国的太后。到时候，整个楚国，还有谁的权势能够比他更盛呢?
春申君，您觉得，这算是一份大礼吗?”
黄歇心绪仍动荡不安。他狐疑地盯着张仪，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剑柄。黄歇迟疑问：
“不知先生这是何意?”
张仪笑笑，道：“如今楚国上下视秦为豺狼野虎，恨不能生啖秦人肉。我家公子只是希望，楚国由一个亲近秦国的人来统治罢了。
不知春申君意下如何?是将权力拱手让人，还是接下这份大礼?”
黄歇直直盯着张仪，没有说话，但他的目光却已表明自己的意图。
张仪满意地笑笑。
这时。
楚王的辇车在门外停下。一个宦官上前叫醒楚王，楚王呆滞地看着四周，似无法理解自己身处何处。
楚王怀呆呆地站了半晌，才抬腿想要下车。
也就在这时，他的身子突然晃了晃，向前坠去。
一旁的叶公沈诸梁连忙上前，接住楚王怀。楚王怀躺在叶公怀中，瞪大了眼睛，眼中几乎只有眼白。
“棋……棋……大龙……输了……”楚王怀模糊不清地喃喃自语。
叶公不明所以。他不知道为什么楚王怀不过是失足跌下马车，却直接人都迷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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